◎紅花節(大修,請重看)◎
紅花節紅花君子有一個重頭戲任務, 就是跳一出繁華盛世厲鑒扇舞、為紅花神開道。
殷長衍得知這事兒時整個人都懵了。
他哪兒會跳舞。
還是用扇子跳舞。
李卿之扔給他一個紅木匣子,“打開看看。”
紅木匣子裏靜靜地躺了一把半臂長的鐵扇,扇子邊緣鋒利如刃, 挂着六顆鐵鈴铛。
“我不會。”
李卿之神色也不怎麽好,說得好像他會一樣。手頭還有一大堆律典沒批注,他跑來做什麽紅花君子。
“你必須會。紅花節整個明炎宗的人都在看,你的舞就是劍堂的臉面。”李卿之想了一下, “這樣吧, 明日起, 你來松柏林跟我練舞。”
殷長衍:“……”
第二天天沒亮。
隐約有鈴铛聲從窗戶傳進來。
殷長衍一向淺眠, 吵醒了。王唯一擰着眉頭,睡得不怎麽好。
他遮住她的耳朵, 她的眉頭松了些、繼續沉睡。
光着腳下床。
窗戶外。
李卿之手持鐵扇,鐵扇又輕又慢地敲在掌心, 鈴铛發出連續不斷的聲響。
對立在窗戶邊上的殷長衍笑了一下。
王唯一整天樂呵呵, 滿腦子都是金紙。出門去木香閣定制了一口大箱子, 專門用來裝紅花節當天的金紙。
這幾日下雨, 天涼。
她本能地朝床上另一處熱源靠攏, 手腳并用纏上去汲取暖意。
撲了個空。
強睜開眼皮子。
床鋪空蕩蕩,天色還是青的。
“……去哪兒了?”
殷長衍去松柏林練習厲鑒扇舞。
松柏林。
李卿之掌間鐵扇利刃劃出鋒利弧度,帶出一線銀光割破青色天際。鈴铛左右晃動, 以最清脆的聲響迎接擦過鐵扇邊緣的日光。
殷長衍:氣勢到位, 就是這姿勢無論看多少遍都像一個僵硬的螃蟹。
他哪裏來的臉叫自己跟他練習厲鑒扇舞。
李卿之迎上殷長衍視線, 自我感覺極其良好, “練習, 我們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劍堂不能的臉面不能丢。”
“哦。”
殷長衍學習李卿之, 于是松柏林又多出一個僵硬的螃蟹。
劍堂弟子越來越多, 在松柏林停下腳步。
紛紛瞳孔地震。
……跳成這樣就別出去丢人現眼了吧。
“回來了?鍋裏蒸了南瓜,桌子上有西紅柿雞蛋面,你洗個手來吃飯。”王唯一喜滋滋道。
“嗯。”殷長衍坐在桌前大快朵頤,又吃了三個饅頭夾辣椒醬。
“不夠吃嗎?我煮了紅薯粥,要不要來一碗。”王唯一盛了一碗,不太夠,于是把爐子上的小砂鍋全端給他。
殷長衍舔幹淨最後一粒米。
王唯一對着空碗特別欣慰,“都快把家裏吃垮了,你一定練習得特別好。”
殷長衍筷子僵了一下。一句話傷了他兩次。
王唯一白天喝粥多,大半夜爬起來上廁所。
桌上的鐵扇吸引了注意。
她見過紅花君子跳的厲鑒扇舞,驚鴻一瞥,心動至今。
摸一下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鈴铛晃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睡得板正宛如一塊磚頭的殷長衍掀開被子坐起來,眉頭皺得死緊,眼睛沒睜開。摸索着穿衣服。
喃喃自語,“這就來,別催。”
王唯一:大半夜他做什麽?
殷長衍一見是王唯一,反應過來。
松了一口氣。
舒展開眉頭,拉回被子躺了下來。
唇角含笑望着王唯一,拍了拍床側,示意她上來。
王唯一:他在高興個什麽?
殷長衍:當然是不用跳那別扭的玩意兒。
幾天之後。
紅花節。
明炎宗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囍慶的氣息,到處花團錦簇、紅彤彤一片。小孩子舉着糖葫蘆在紅海中笑鬧穿梭。
李卿之整理好身上的銀紅色紅花君子服,妩媚熱烈沖淡了三分嚴肅冷凝。問殷長衍,“你的扇子呢?”
“在家裏。我回去取。”
“盡快。紅花君子午時三刻為紅花神開道,萬一耽誤,這事兒你擔待不起。”李卿之眯了眯眼睛,“劍堂也會跟着蒙羞。”
“嗯。”
殷長衍回家拿鐵扇。
從臨江到紅花神游行的街道上要過一條神禾橋。
踏上神禾橋,細微的麻繩繃緊聲傳入耳朵。
殷長衍看向神禾橋腰身往上九寸部分。這是麻繩陳舊腐朽、不堪重負,岌岌可危的聲音。
修煉這段時間,殷長衍越發地耳聰目明。很多細微的聲響在他耳邊不斷放大。
“嘻嘻,小哥哥,你直直地杵在這裏當木樁嘛。”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一邊舔糖葫蘆一邊笑殷長衍,“模樣好呆哦。”
他坐在板凳上,旁邊是年邁的奶奶。奶奶手裏拿一個糖葫蘆花束往出賣。
紅花節生意很好,橋上的人川流不息。
而橋很快會坍塌。
殷長衍斂下眸子,擡步離開神禾橋。
得稍微快一些,要遲到了。
沒走多遠。
衣擺被人拉住。
轉身,低頭一瞅,是剛才那個小男孩。
小男孩踮起腳尖去夠他的手,往裏面塞了個圓圓的東西,“你是我瞧過長得最好看的人,我喜歡你,送你一個我的寶貝。”
臉蛋微紅有些不好意思,捂嘴嘻嘻笑了兩聲,轉身跑回神禾橋。
殷長衍愣了一下。
攤開掌心。
上頭靜靜地躺了一顆糖葫蘆。
大概是握在手裏太久,紅色透明糖衣有些化,黏糊糊的。
這顆最小。是他手中那串糖葫蘆位置最低的那一顆。
走吧。
要遲到了。
會耽誤紅花君子厲鑒扇舞,李卿之發起火來陰陽怪氣,劍堂會蒙羞。
殷長衍走了三步。
步伐一頓,然後調轉方向。
麻繩腐朽繃斷,神禾橋坍塌。
年輕力壯的人跑回橋邊,上了年紀有閱歷的人倉促逃竄,孩子們吓得吱哇亂叫。
驚慌失措聲一道連一道,催命符一樣直往耳朵裏灌,在衆人心頭攪起巨大不安。
小男孩沒經歷過這事兒,愣在原地。舊繩斷裂聲猛地抽進耳朵,腳下一空,整個人頓失支持、不斷下落。
“啊啊啊啊!!!!”他驚聲尖叫,怕得要命。
突然身子一頓,無助揮舞的手被人抓住,沒有繼續下落。
擡眼去看,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拉着自己的胳膊。
午時三刻已過,殷長衍遲到。
一群紅花君子陰沉着臉立在街道上,涼涼視線不耐煩地掃過空出的劍堂弟子位置。
自明炎宗建宗以來,第一次紅花節誤了吉時。
圍觀民衆從一開始的熱烈興奮漸漸轉為疑惑。
紛紛交頭接耳。
“時辰都過了,怎麽還不開始。”
“五十六位紅花君子差一個,人沒到齊,沒法兒開始。”
“這可是紅花君子開道,頂重要的事兒。就算天下下刀子也得按時來。”
“誰說不是呢。”
“哪個堂的?”
“看位置應該是劍堂。”
“……”
王唯一踩在木箱上頭占據有利地勢。
看了一會兒。
殷長衍沒來,他去哪兒了。
難道是練得太爛臨陣脫逃?
那不能。他練得可認真了。
豁。師尊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王唯一,你這箱子拿得真機智、挪個地兒,叫我也上去。”吳鎖滿臉羨豔,懷裏抱了一堆用來接金紙的紅花。
擱以往王唯一是斷斷不能讓的,但誰叫現在她家有個紅花君子,能把金紙一摞一摞往家提的那種。
“上吧。師兄你不是對這個不感興趣麽。”王唯一特別大度,側開身子,“師兄,接金紙怎麽不早點兒來,好位置都叫人搶空了。”
“這點兒地方夠用。”吳鎖雙眼一亮,爬上箱子,“你不知道,神禾橋突然坍塌,鄰近的弟子全部被抽調過去救人,要不然我也不會耽誤。”
豁,第一次聽說。“沒人傷着吧?”
“有個紅花君子從天而降拉住斷橋繩子,拖延了救援時間,我們得以喘息。”吳鎖回想了一下,感慨道,“一群人跪地直呼紅花神顯靈,場面相當震撼,連我這個不信神的都不由自主軟了膝蓋。”
“我回來了。”
殷長衍跑到隊伍裏,胸膛上下起伏,雙手扶着膝蓋氣喘籲籲。
“你誤了吉時。”為首的紅花君子板着一張臉,強壓着怒火道。
殷長衍不敢耽擱,抽出腰間的鐵扇,邊走邊擺動作,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對不住,我們趕快開始。”
手腕翻轉,剛展開扇子,肩膀讓人猛地推了一下。
腳步趔趄,身子後退兩步。
殷長衍低頭瞅了一下,好意提醒,“這位師兄,你站的是我的位置。”
紅花君子陳楓扯了扯嘴角,“對不住有什麽用!就算趕快開始,也已經誤了吉時。你擺出這幅樣子給誰看?紅花神還是民衆?劍堂弟子是想敷衍完神再糊弄人麽。傳出去所有人都會說明炎宗弟子對紅花神不敬,有心渎神,心有懈怠,明炎宗建宗以來紅花節從未出過這樣重大的纰漏。”
“你,還有你們劍堂弟子,真他媽的都是賤種!”
李卿之拳頭在身側漸漸收緊。狹長的眸子微眯,薄唇輕啓。
“你、”
“你放什麽狗屁。”人群中王唯一聲音一下子蓋過他。
李卿之愣了一下,拳頭松了些。貼心地給王唯一騰出地方。
王唯一心頭的火一下子冒了出來,噠噠地跑上街,擋在殷長衍前頭,“看你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麽成天幹一些昧良心、亵渎紅花神的事兒。”
陳楓擰着眉頭:“胡攪蠻纏什麽。”
“今天是什麽日子?紅花節!你們是紅花君子,肩負着跳厲鑒扇舞為神開道的重任。舞呢?我就問你舞呢?!沒有舞,紅花神怎麽出來?沒有紅花神,過個屁的紅花節!我早看出來,你們就是存心不想叫紅花節好,其心可誅!”
“他是遲到。可遲到比起嚣張跋扈、目中無神、心無信仰,連沒禮貌都算不上。”
王唯一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得衆人一愣一愣的。
衆人細思,深覺在理,紛紛點頭。先是質疑,而後怒目而視地看向紅花君子們,聲浪一波兒接着一波兒,仿佛他們按着紅花神不叫神出來。
一個弟子湊過來在陳楓耳邊說了什麽。
陳楓冷哼,揚聲道,“方才神禾橋坍塌,多人受傷。說不準就是因為劍堂弟子遲到,誤了吉時,才會引來紅花神的懲罰。”
一句話把衆人的目光重新引到殷長衍身上。
殷長衍低頭瞧王唯一。個子這麽小,勉強到他脖子,明明什麽都擋不住。
可她沖出來的一瞬間,他卻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邊輕輕扶了一把。
伸手将她拉到身後。
“奶奶你看,就是他,把我抱起來的大哥哥!”一個稚嫩的聲音穿透人群。
小男孩牽着奶奶的手找恩人,兩眼放光盯着殷長衍。
奶奶年邁,擡眼只見殷長衍面如冠玉、身着紅衣、神采奕奕,分明就是那從天而降的紅花神!
抖着膝蓋“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三拜,“是紅花神!!感謝紅花神的庇佑我孫兒,拜見紅花神大人!!!”
小男孩有樣學樣,跪在奶奶身邊拜殷長衍,“拜見紅花神大人。”
有民衆認出殷長衍,指着他欣喜道,“我見過他,他是方才支撐神禾橋的紅花神大人,救了我妻兒。”
“是他是他!他拉緊繩子我才能跑回岸邊!”
“他真的是紅花神,拜見紅花神大人!!”
“拜見紅花神大人!”
不少人是從神禾橋那兒來的,承了殷長衍的救命之恩。
衆人齊刷刷地跪倒一片,虔誠地拜見紅花神大人。
場面無比浩大,遠超任意一年的紅花節!
別說一衆紅花君子們了,就連看熱鬧的明炎宗高層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民衆齊聲跪拜的場景。
王唯一吓了一跳,無措地望着殷長衍。
“要不,你讓他們站起來?”
說得簡單。以什麽身份呢?
殷長衍嗎?沒有人會聽殷長衍的話。
紅花神嗎?沒人有資格以神明的口吻說任何話。
殷長衍沉思片刻,手腕翻轉,拿出鐵扇跳起厲鑒扇舞。
展臂、劃弧,火紅的衣袖勾勒出天邊的光。
李卿之是第二個跟着跳的人。
然後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紅花君子們暫時按捺下矛盾,跳起厲鑒扇舞。
扇子邊緣劃出飽滿的弧線割開天光。鈴铛清脆聲響交織成一曲道音,道音與天道交接,訴說着衆生大願。
周圍人鴉雀無聲,入迷,且震撼。
一舞畢。
紅花神踏花而來,他姿容絕豔、颠倒衆生,無數金紙帶着神的祝福灑向天空……
這天之後,紅花節“雙神同天,共賜福澤”的消息不胫而走,傳遍天下。
殷長衍等在松柏林外。
坐在臺階最下層,雙肘靠着膝蓋。
隔一會兒就瞅一下大門。
紅花神走了出來。
殷長衍迎了上去,“紅花神留步!”
“是你。你今天的表現比以往任何一屆的紅花神都要出彩。”紅花神笑意盈盈,“候了我半晌,可是有事兒?”
“嗯,想問紅花神讨一把金紙,我娘子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