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現眼◎
不是, 她對着這一塊至陰至邪的東西不吱哇亂叫,不跳腳跑開已經很大膽了好吧。
為什麽要眼睛裏有星星這麽高的标準。
王唯一臉色太過擰巴,殷長衍有一點兒失望。
後悔了。
在劍堂時應該多看一會兒星星, 然後記住,存放在一個地方。想看的時候就調出來瞅一瞅。
“你從哪兒找到這麽個至陰至邪的東西?”
“明炎宗,第二十六號劍冢。”殷長衍說了馮印的事兒。他沒提李卿之,王唯一親近李卿之, 她不會相信, 也不願意相信。
“劍冢生人祭我從小就聽說過, 但只以為是大人編出來吓小孩子的, 原來真的有這種事兒。上報宗門吧,不然會有更多的人喪命。”王唯一坐不住, “李卿之嫉惡如仇,又很有本事, 我現在就去找他出面。”
手腕被按住。
“怎麽了?”王唯一扒拉殷長衍的手。
就算沒這事兒, 他也不願跟李卿之有任何接觸, “大半夜的, 于理不合, 李卿之都睡了。你去不合适。”
王唯一眯了眯眼睛,“你什麽時候守過禮?等等,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劍柄一旦歸還, 我就拿不了绛辰。握不了劍的劍修在劍堂的日子不會好過。”殷長衍随便找了個借口, “在我找到新的至陰至邪之物以後, 再上報宗門。”
他知道這事兒, 幕後黑手一定想着滅口, 拿着劍比較安心。王唯一連連點頭, “對對對, 你說得有道理。我們先找出那人,否則就是打草驚蛇。”
找出李卿之也沒用。正如馮印所說,宗門只會當成意外,這件事也只能是意外。
殷長衍從剛才起就看到家裏角角落落都堆滿了紅花,桌子甚至快要被淹沒。
“哪裏來的紅花?”
“吳師兄送來的,給紅花神鋪路。”
“……什麽玩意兒?”
說起這個,王唯一就精神了,“十日後是明炎宗一年一度的紅花節,可熱鬧了。傍晚紅花神撒金紙踏花游行,走一遍街道。要是我的花能沾上金紙,今年一年都阖家安康、鴻運當頭。”
“你給花刺字。”
王唯一低着頭拿繡花針給花瓣上刻了一個小小的‘王’,“不然怎麽認出花是我的。你也別閑着,來,刻‘王’。不用刻那麽大,花會散掉。”
殷長衍被抓壯丁,手裏塞了一根繡花針。
殷長衍沒動。
王唯一刺完一朵又一朵,“你怎麽不動手?別說你不會用針,我不信。”
“縫補我比較在行,但認字就不大擅長。”
‘不大擅長’已經是在給自己擡咖了,他大字兒不識一個。
“‘王’很簡單的,我教你。”想逃避幹活,門兒都沒有。王唯一喜滋滋放下紅花去拿他的手,在他左手掌心一筆一劃寫下‘王’字。
女孩子細軟的手指在掌心來回,帶出酥麻的癢意。
殷長衍倏地五指收攏,抽身而退。
王唯一又扯回去,惡狠狠地說,“這活兒你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
“別寫了,癢。”他眼皮微動、視線下移,反應來得猝不及防。
“會寫‘王’沒?”
殷長衍點點頭,抽出手。她身懷有孕,什麽想法他都不該有。
王唯一看了眼字,“诶,這麽寫字好像反過來了。不成,我跟你坐一邊兒。”
他旁邊堆滿紅花,半個人都埋在花裏,“沒地方、”
話音一頓,懷裏多了一具軟玉溫香的身子。她抱着他的胳膊寫字,為了不叫他亂動,上半身盡數壓在胳膊上。
小臂上的綿軟觸感給剛熄下去的火上澆了一把涼油。
殷長衍眸子晦澀不明,聲音啞了幾分,“王唯一,我會寫了。”
她充耳不聞,寫了一遍又一遍,“呵呵,我寫的是個颠倒錯字,你會個鬼。你今晚注定得給我刺一宿,別掙紮了。”
王唯一擰了幾下調整姿勢,殷長衍小臂猛地收攏。
她背部重重地撞在他胸膛上,驚得倒抽一口涼氣。
他在說話,熱氣哈在耳朵上。像是蒸饅頭,打開鍋的一瞬間,熱氣全撲到臉上,又迅速回歸冷凝。
“我本來沒打算碰你……”殷長衍視線下移,停在她小腹上,“……你,自己小心一些。”
未出世的孩子:……
殷長衍壓着她的腰放在地上,兩個人陷進紅花裏。厚實柔軟的紅色花瓣像極了新婚的床鋪。
“花一壓就會爛。”王唯一側頭,憂心忡忡地看着花瓣。
“嗯,所以你別亂動。”他嘶啞着聲音說。
殷長衍意外發現,她在情動之時,雙眸迷離,似是一顆星星碎成無數片。
人不能亂說話,尤其這話很可能會反彈到自己身上。她讓他刺了一宿直到天明,全程一點兒都沒掙紮,甚至還極為配合,就怕紅花被壓爛。
第二天清晨一瞅,委屈得直落淚。
紅花爛透了,泡得泥濘濕噠噠,一朵能用的都沒有!!
王唯一抱着一堆紅花唉聲嘆氣。
殷長衍去吳鎖那裏查了明炎宗失蹤弟子姓名和籍貫。
時間太久了,很多弟子信息已經無法查證。就算找到家鄉,家人搬得搬、死得死,記得他們名字的人少之又少。
殷長衍能送回的就送,送不了的,便找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把他們的骨灰抱到臨江。
“這片江無海不彙、無河不入,它會帶着你們一路前行。此去路程遙遠,前途未蔔。也許你此生再也看不見故人,也許有一瞬間,你能和家人擦肩而過。若諸位願意,就啓程吧。”
江潮拍案,打了一個很大的浪。卷走了所有骨灰。
殷長衍去劍堂,問了一圈哪裏能領到紅花節的紅花。
“臨江盡頭有一片花圃,各式各樣的花都在那裏。”李卿之眯眼笑道。
同樣是一身青色“明炎一縱破天關”衣裳,殷長衍是雪下青松、清冽恬淡,李卿之是疏風朗月、林間清泉,這是泉水是渾濁的。
迥異的風格,同樣的少年天才、天賦極高。
殷長衍不喜歡和李卿之打交道。瞥開眸子,擡步走向吳鎖,“哪裏能找到紅花節用的紅花?”
吳鎖觑了一眼李卿之,這倆人怎麽回事兒?有私仇哦。“臨江盡頭的花圃裏,你遞上劍堂名帖就能拿。”
“多謝。”
殷長衍在花圃裏摘了很多紅花,高高地堆了一馬車。
馬車主人瞧了眼往下墜的車板,皺着眉頭道,“份量超了,得加錢。”
幸好他攢了一筆錢,“行。”
殷長衍趕馬車回家。
車板邊緣突然重了一些,“這位同門,我能搭個便車嗎?”
李卿之立在馬車邊緣,手中拿着律典,腰部微彎、含笑看着殷長衍。
不等他回答,便徑自坐了下來。翻開律典,手持朱筆在上頭批注勾畫。
“你別壓到我的花。”殷長衍說。
李卿之往前挪了挪,“是是是,我離它遠一些。绛辰似乎多了一把劍柄,至陰至邪,不得了。”
“好奇嗎?不應該呀。第二十六號劍冢,完全在你股掌之間。”
“你見過馮印了?”
“不止,所有死在你手下的冤魂,我都有見到。”
“我沒殺人。我熟讀律典,對律法一直心存敬畏,怎麽會知法犯法。”李卿之翻過一頁律典,聲音比紙頁還要鋒利三分,笑眯眯道,“他們都是自殺。”
“你做生人祭,教唆他們去死。結果皆是同樣。”殷長衍說,“你雙手不染血,卻也沾染人命。”
“若認為我有罪,你大可上報宗門,叫宗門審判我。”
“宗門只會判定這是意外。”
“這就是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原因嗎?請你保持下去。”
兩人就這件事達成共識,井水不犯河水。
李卿之合上律典,雙手墊在腦後,悠閑地望着遠方。紅花節快到了,大街小巷到處開始布置。
豔俗得紮人眼球。
馬車颠了一下,直接把李卿之颠倒在地。
“诶呦,這駕車水平可真不怎麽樣。”李卿之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殷長衍,你把我落下了”。
殷長衍:“有沒有這個可能,我一點兒都不想拉你,也不願意與你有任何接觸。”
中午,到家了。
王唯一簡直喜出望外,圍着一扯紅花轉圈圈,“這麽多紅花,你從哪兒弄到的。”
殷長衍把車板邊緣的紅花扯出來紮成一捆,踢開,“賠你的。”
“花好好的,你扔它做什麽?”王唯一彎腰去撿。
殷長衍按住她的手,“別碰,晦氣。”
有嗎?
她瞧着挺新鮮水潤的。
“走,我們回去刻字。過幾天就是紅花節,不加緊刻弄不完。”
“好呀好呀。”
有了上次的教訓,王唯一坐得離殷長衍老遠。生怕哪裏惹到他,又糟蹋一回紅花。
吳鎖提着烤兔腿兒進門,差點兒讓花香放倒,“你們是打算叛出明炎宗去開花店嗎?”
王唯一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吳師兄來了。這是給紅花神鋪路的,鋪得越多,我得金紙的可能性就越大。”
“想要金紙?叫殷長衍直接去做紅花君子,節後的金紙能一摞一摞地往家搬。”
紅花君子是紅花節上侍奉紅花神的人,工作就是開開道、灑灑金紙,算是內部工作人員。
在王唯一那個時候,紅花君子都是德高望重、地位超然的修真大能才能擔任。幾十年前原來這麽好上崗嗎。
王唯一期待地望着殷長衍。
紅花神聽起來跟望春樓的花魁游街沒什麽區別麽。殷長衍低頭繼續刻字,“不怎麽想去。”
“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殷長衍搖了搖頭。
“你繼續刻字吧。”王唯一去拉吳鎖袖子,笑得谄媚,“吳師兄,你想不想做紅花君子?順手給我拿點兒金紙回來呗。”
“師兄也想在大街上招搖,但是師兄這張臉不夠資格呀。”吳鎖說,“你要不去問一問趙宣,他長得人模狗樣的。”
“行。”王唯一放下手裏的紅花轉身就走。
殷長衍叫住她,“晚飯已經在煮,快要吃飯了。”
王唯一說想喝粥,殷長衍在臨江邊撈了一條巴掌大的小魚做粥。
“你自己吃,不用等我。”王唯一聲音越來越遠。
吳鎖聞到飯香,鼻頭動了動,喉頭狂咽口水,“煮的魚片粥不是?挺香的,能不能給我盛一碗?”
“沒熟。”
“你剛明明說快要吃飯了。”吳鎖瞟了一眼竈膛裏的火,特別自覺地翻出一副碗筷放在桌子上,“火候也足,沒一會兒就好了。”
殷長衍起身,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潑到竈膛裏,“滋啦”一聲水汽冒了出來。
重複一遍,“沒熟。”
吳鎖:“……”
吳鎖:“……她不搭理你,你拿我撒氣算什麽。心眼兒真壞。”
王唯一去找趙宣,趙宣穿一身孝服。貴氣弱了一分,多了一絲灑脫。
“你怎麽穿成這樣?”
“姐姐大仇得報,我祭奠她一個月。”趙宣給趙氏娘上了一柱香,又給王唯一了三根,“她死了這麽些年,我總算有資格替她披麻戴孝。你找我有事兒?”
這讓她怎麽張得開這個口,叫他換下白喪換一身紅喜。
王唯一說了金紙的事兒,“原本想問你願不願意做紅花君子,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趙宣沉吟片刻,“殷長衍不願意的話,你就去找小師叔。他心腸一向很軟,不怎麽拒絕人。”
“小師叔?”
“李卿之,劍堂弟子。”
師尊啊。
王唯一撓了撓頭,她不太敢。
“我給你寫一封引薦信,你拿着它可以直接進劍堂,暢通無阻。”趙宣鋪開紙,提筆揮墨。
“沒必要,我有玉牌。”王唯一拿出玉牌給趙宣看。
趙宣瞧一下玉牌,又瞧一下王唯一。握草這是真品嗎?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劍堂堂主玉牌,小師叔求了數年都沒得到的東西居然會在她手裏?!
王唯一覺得趙宣看她的眼神有了點兒變化,但什麽變化,說不出來。
王唯一給趙氏娘上了香後拐道去明炎宗劍堂。
明炎宗。
松柏林。
李卿之正在翻閱律典,一根朱紅毛筆勾勾畫畫,不斷地做批注。
明炎宗弟子随侍在身側,大氣兒都不敢出。
“李師兄在不在?”
李卿之頓了一下,擡起頭,擱下朱紅毛筆。想起來了,“殷長衍的娘子。”
“叫我唯一就好。”
雖然與師尊幾年不見一次,但師尊每次都叫她“小一”或者“一一”。“唯一”已經很生疏了。
李卿之:那種無力感又來了,這小姑娘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李卿之挂出職業笑容:“尋堂主的話,他不在。”
“我不找堂主,我找你。”王唯一拖了個板凳坐到長案前,說了金紙的事情,“李師兄,你有沒有興趣做紅花君子?”
明炎宗随侍弟子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她在說什麽?!叫李師兄去角色扮演在大街上供人欣賞?!!真是勇士。
李卿之:“下輩子都沒。”
誰要去那條豔俗的街道上做丢人現眼的事兒。
“哦。”王唯一點點頭。
随侍弟子端來一碗茶,“勇士”兩個字從喉頭滑向齒關,又生生地硬改成“小姑娘”,“喝點兒,潤一潤嗓子。”
“謝謝師兄。”王唯一甜甜道。回劍堂就跟回家一樣,真舒坦。
茶水當然先敬師尊,“李師兄,你喝不喝?”
“口苦,不需要,謝謝。”李卿之身邊從沒坐過人,或者說沒人敢坐在他身邊。目光從律典移到她身上,“你怎麽還不走?”
“等你改主意。你一改主意我立刻就走。”
“……”你且等着吧。
傍晚。
随侍在側的弟子都離開了。
王唯一肚子發出咕咕叫聲。
懷孕容易餓肚子。
扛不住啊。
回去吃點兒。
“師兄,你餓不餓?我餓了,去幹個飯。中場休息一下,過會兒再來等你改主意。”
李卿之翻一頁律典,沒說話。
王唯一回家炸了一鍋紅薯片,撒上細密的綿白糖。
拿紙包裝好,收拾收拾出門。
“天色晚了,你還要出去。”殷長衍說。
“李師兄是我的希望。”
殷長衍覺得有幾分刺耳,“我陪你一起。”
明炎宗。
松柏林。
李卿之老遠看見王唯一就收拾律典準備走,但晚了一步。
“李師兄!!”王唯一蹦蹦跳跳過來,把一堆紅薯片推到李卿之面前,“我炸了紅薯片,可香了,來一點兒。”
“多謝,我吃過了。”
“哄誰呢。你那筆勾勾畫畫一天,屁股都沒有離開過凳子。”
“我不愛吃。”看着就油膩。
說謊。他最喜歡吃炸紅薯片兒,每次見她袖子裏都有一紙袋哄她玩兒。毫不誇張地說,這小零嘴兒填滿她童年的角角落落。
王唯一拆開紙包,熱氣兒混着甜味兒撲鼻而來,在夜風裏格外溫暖。
“你灑了糖?”
“昂。你說你口苦,我就弄了點兒。”
李卿之愣了一下。
素白指尖拿起一片紅薯片放在嘴裏,慢慢咀嚼。
她刀工不怎麽好,切得薄厚不一,薄的地方炸胡了,厚的咬起來還沒怎麽熟。
拿布巾擦拭手指。“紅花君子得成雙成對,我一個人,成不了事兒。你得再找一個人與我搭檔。”
王唯一簡直喜出望外。揪着殷長衍的衣袖,“你有沒有聽見,師兄他同意了。下一個人我要找誰?”
殷長衍:……我沒聾。
有些刺目。
如果能讓王唯一眼睛從李卿之身上移開,他可以勉為其難跟李卿之牽扯一下。
“王唯一,我也不是不能做紅花君子。”
王唯一:驚喜來得太突然。
殷長衍視線與李卿之交接,在對方眼裏看到相同的情緒。
一起丢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