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傲天的金手指是我前任 - 第 97 章 雪頂聽鐘(四)

第97章 雪頂聽鐘(四)

站在公孫羅身後的修士長身玉立, 氣質溫文,被衆人一起注視也不覺局促,微微笑着, 朝施湛盧點頭,“小施, 這是怎麽回事?”

曲硯濃目光微垂。

從容貌看,他長得和檀問樞半點不像, 乃至于氣質談吐,也和檀問樞迥異,甚至還沒有當初戚楓被操控神識時像。

可容貌氣質不像, 就能代表他們不是一個人了嗎?

施湛盧找到靠山, 忙不疊告起狀,“這個司事不讓我們進門,非說每個人都要三問九查。”

久郢訝異,望向公孫羅,“公孫道友, 這是怎麽回事?我來時仿佛沒有這道關?”

公孫羅萬萬沒想到久郢正巧出來,頓時騎虎難下,卻又不能在這時改口,只能硬着頭皮編下去,“獬豸堂剛剛傳訊過來的要求, 正準備補上。”

久郢了然地點頭,通情達理地說, “既然是獬豸堂的命令, 自然只能遵循。”

還沒等公孫羅松口氣, 久郢話音又是一轉,“那公孫道友不如趕緊把這幾位道友請進來, 和大家一起補上核查吧。”

他十分熱心,“我和這裏的道友都認識了,不如就由我去把那些道友請來,大家聚在一起,也方便公孫道友一一核查,倘若真有誰混入其中,我們還能出手幫忙拿下。”

公孫羅僵在那裏。

他總不能說其他都能先進門後補查,唯獨檀潋不可以吧?

久郢含笑望向施湛盧,“來吧,正好一起去見見來參加訾議會的同道。”

施湛盧毫不猶豫地越過公孫羅走到久郢邊上,久郢朝其他人微微颔首致意,轉身帶着施湛盧往山內走去。

曲硯濃的目光始終跟着他。

久郢的表現很正常,目光落在她身上時也只是浮光掠影地一瞥,恰似一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應有的姿态,但她一旦懷疑一個人,就絕不會相信他的表象。

“既然如此,咱們也走吧。”英婸見縫插針,不理公孫羅,“訾議會主要以本宗事務為議題,但各位道友若是有什麽想要拿出來給天下道友長長見識的,也可以提前告訴我們,經過本宗鑒定,等到訾議會後半程再讨論。”

這後半程的議題,可以是一件寶物,也可以是一段符文,有人借着訾議會揚名,還有人靠訾議會解決了多年的困惑。

施湛盧不遠萬裏帶着山河盤來玄霖域,就是為了這一次露臉的機會。

公孫羅想阻止,可張張嘴,又不得不閉上,只能眼睜睜看着曲硯濃神色平靜地從他面前走過,又不經意般一瞥。

“你說的獬豸堂傳訊,是徐箜懷留下的吧?”她輕飄飄地問。

公孫羅竭力克制,可他知道自己的神色還是無可遏止地洩露了痕跡。

曲硯濃已得到了她需要的答案。

“怪不得。”她輕描淡寫地丢下一句,也沒做任何反應,擦肩而過。

公孫羅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巋然淩銳,頭也不回,不知怎麽的竟躊躇起來,舉棋不定。

申少揚豎起耳朵湊過來,“前輩,這回又和那個大司主有關系嗎?”

祝靈犀聞言,神色複雜,餘光瞥了過來。

曲硯濃答得漫不經心,“或許吧。”

有關系就是有關系,沒有就是沒有,仙君的神态可不像是沒有确定的樣子。

“我覺得肯定是他。”申少揚嘀咕,“哪有那麽巧的事,我們第一次來牧山,就被人盯着針對。”

祝靈犀實在忍不住,打斷申少揚的話,無視其他人驚訝的目光,定定地說,“前輩,我能單獨和您說幾句嗎?”

曲硯濃微微挑眉。

她站定,打量了祝靈犀兩眼,點點頭,“可以。”

申少揚撓撓頭,望着兩人的背影,嘟囔,“神神秘秘的。”

祝靈犀跟在曲硯濃的身後,離開漫長的山道,越過白雪覆蓋的山林,曲硯濃動作并不算快,是祝靈犀用盡力氣能趕上的程度,若她稍有分神,便追不上了。

一路風聲呼嘯,祝靈犀來不及去看,也來不及思考,追着前方那道渺遠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迎向天光,從千丈山崖一躍而下,她也沒來得及思考,追在後面,緊跟着跳了下去。

凜冽的寒鋒如霜刃割過她面頰,即使有靈氣護持,祝靈犀也感覺到肌膚一陣陣生疼,目光向下望了一眼,一汪明澈如鏡的湖泊環抱雪山,積冰浮雪。

她一路緊緊跟随的身影就在下方急速下墜,像投身這明鏡裏的一滴水珠。

曲仙君不會真打算墜入湖中吧?

祝靈犀微微蹙眉,以化神修士的實力,完全可以在墜落湖面的那一刻穩住身形,但她這個還沒結丹的普通修士絕無這樣的本事,毫無防備地墜落湖水中,怎麽也要受點傷。

她想到這裏,翻手從乾坤袋裏取出三枚符箓,想也沒想便撕碎了,暖融融的符文罩在她身上,令她下墜的速度降低了三成,離下方那道急速墜落的身影愈發遙遠了。

“咔擦。”

硬底雲靴踩在破碎浮冰上,發出清脆聲響,明明從千丈高空墜落,落到冰面上時卻如平地闊步。

曲硯濃站在浮冰上,遠眺前方,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半空中,祝靈犀微微咬牙,手中符筆飛快地在舟身畫了個金光閃爍的圈,下一瞬便已來不及,猛然墜落進碎冰漂浮的湖水中。

“轟——”

白浪翻湧,水波巨動,掀起一湖水浪和碎冰,向四面八方飛去,曲硯濃站的地方離得不遠,被這浪潮從頭向下打去。

曲硯濃沒有動。

水浪墜向她,卻在距離她一丈遠的高度驀然停住了,從容地向下滑落,水幕盈盈,不一會兒便全部流入湖中,化為無數漣漪。

祝靈犀一腳深、一腳淺地踩着水花從湖水中升了起來,她從腳下軟底雲靴,到玄黃道袍兩袖,全都幹幹的,沒有一點水漬,唯獨忘了掀起風浪後還有水花會濺落,頭頂發絲濕了一大半,散在肩膀上,有一點狼狽,卻沒有受傷。

“仙君。”她抿着唇,擡手抹去額頭滑落的水珠,“夏長亭其實是我們上清宗的前輩,是不是?”

一點不拐彎抹角,直奔主題。

曲硯濃想過祝靈犀能猜到,卻沒想到後者會選在這個時候專程問出來,微微挑眉,也直截了當,“是。”

居然就這麽輕易地承認了。

祝靈犀本已做好被反問、盤問的準備,沒想到曲仙君和宗門內那些長老完全不是一個路數,根本沒有拷問那一關,倒讓她在心裏打好的腹稿沒了用處,愣在那裏。

她不說話,曲硯濃就挑着眉看她。

祝靈犀頓了頓,總覺得自己這麽随意地一問,就得到曲仙君的回應,好像有點受之有愧,還是一板一眼地補上了那番剖白,“仙君對夏長亭的熟悉其實很明顯,對‘長亭’這個名字有異議,說明夏長亭原本并不叫這個名字。”

“之前在鶴車上,夏長亭說了一句‘口銜海山石,意欲無滄溟’,看上去沒頭沒尾,卻恰恰是在大家說起山海斷流的時候。”祝靈犀微微猶疑,但還是簡短地說下去,“能讓仙君認識并在意,很可能經歷過山海斷流,還姓‘夏’……”

這些線索放在一起,指向性實在太強了,容不得祝靈犀有一點僥幸。

“所以,敢問仙君,這位‘夏長亭’前輩,究竟是誰?”祝靈犀語氣艱澀。

曲硯濃正眼看她。

“你心裏明明已經有答案,為何還要問我?”

祝靈犀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了。

“怎麽可能?”她喉頭發緊,幹澀得字字艱難,“那可是夏祖師。”

上清宗千年傳承的活招牌,當世修為巅峰中的一員,帶引宗門走過仙魔大戰的祖師,在上清宗所有弟子的認知中為守道心而結廬千年的化神仙君夏枕玉,怎麽可能是夏長亭呢?

倘若眼前人不是另一位化神仙君,祝靈犀根本不會産生這樣荒唐的聯想,就算有人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說夏長亭就是夏枕玉祖師,她也絕不會相信。

可偏偏是曲仙君。

無欲無求、無門無派、孑然一身又超然物外的曲仙君,她什麽都沒說,懶于揭露,也懶于隐瞞,卻讓祝靈犀自己把一切都掀開了。

“不可能!”祝靈犀想起什麽,聲音驟然變得篤定,“夏祖師每隔二十年便會在宗門弟子面前現身,千年來雷打不動,氣息沖淡自然,精微玄奧,絕非神志不清,怎麽會是夏長亭的樣子?”

夏長亭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短短一兩月換了兩種性格,前後記憶完全不互通,和夏祖師幽微洞玄的模樣完全不同。

化神修士中,唯有曲仙君多年避世不出,神龍見首不見尾,要說最可能暗中有異的該是曲仙君才對!

曲硯濃被祝靈犀的神态逗笑了。

“我也有問題,怎麽會沒有呢?”她神容冷冷的,笑起來并不像從前那樣清淡超然,反倒有一種別樣的嘲弄,“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出我有恙了嗎?”

祝靈犀抿着唇,沉默了一瞬,克制着頂撞性情古怪的化神修士的沖動,忍了又忍,終歸還是沒忍住,慢慢地說,“我初見仙君時,仙君氣質沖和超然,仙風道骨,與現在所見判若兩人。”

她覺得曲仙君和夏祖師的情況截然不同,曲仙君的變化讓人看得明明白白,只不過旁人沒機會見到曲仙君罷了。

“不光是我,想必申少揚他們幾個也早就發現了。”

曲硯濃漫不經心地看過去。

“你以為我是受了影響才變成現在這樣的?”她說,慢悠悠的,帶點譏諷。

祝靈犀一下看過去——難道事實竟恰恰相反?

曲硯濃屈膝,蹲在浮冰上,撥弄着冰冷的湖水,露出古怪的神情,似笑非笑,“當初夏枕玉的道心劫是我們三人中最輕的,一年也沒有幾天蒙昧,季頌危還羨慕她呢。”

祝靈犀把手攥得更緊了,神色板得死死的,心裏滿是驚疑:每個化神修士都有道心劫?

五域中從來沒有這樣傳聞!

曲硯濃擡起手,流水從她掌心滑落如簾。

比起她和季頌危無孔不入、附骨之疽般的道心劫,夏枕玉的道心劫有明确的開始與結束,延續時間也不長,往往只有一兩天,道心劫不發作的時候,神智完全清醒,道心劫發作時,也不會變成瘋魔失控的模樣,簡直是三人中的幸運兒。

季頌危當時一面忍着視財如命的欲望,一面對夏枕玉豔羨不已:“倘若我能像你這樣,每年只有一兩天貪財就好了。”

那他就不用天天琢磨着怎麽帶着四方聚義盟多賺點靈石了——最好能空手套白狼,連靈石都不花,要是能用一張紙代替靈石就好了。

好好的散修聯盟,都快被他搞成多寶閣了,季頌危是一面忍不住,一面又心疼四方聚義盟。

“小曲,你看咱倆運氣就沒有她好。”他長籲短嘆地玩笑。

曲硯濃在三人聚會中總是坐在另兩人的斜對角。

她永遠是神情冰冷,氣質奇谲淩然,很少和兩人說笑,每每開口總是毫不客氣,明明身在座中,卻像是游離于外,誰也無法和她靠近。

然而三人再怎麽別扭,也總是坐在一張桌邊,讨論這蒼穹之下的每一件存亡興滅事,從仙魔大戰,到山海斷流,從一片天地分作五域四溟,一場也沒有缺。

她不接季頌危的玩笑話,其實她覺得她的道心劫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本來她也沒有多少在乎的東西,欲望寡淡些便寡淡吧。

一個魔修,欲望褪色是好事。

夏枕玉坐在斜對面看他們倆。

“不必羨慕我。”娃娃臉上神色板正,平靜而認真地說,“千百年後,也許是我羨慕你們。”

季頌危不信,毫無形象地翻白眼,“得了吧,誰不知道你們上清宗最擅長修持道心,小夏,你可別忽悠我們。”

夏枕玉一板一眼,“是真的。”

事實證明,夏枕玉果然更了解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