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的過去2
謝忱并未放棄出去的希望。
小腿的傷其實并不麻煩,修養兩天便好得七七八八了。老人以為謝忱安分養傷是要消停了,可沒料到一起身,就見謝忱端莊地坐在自己的身前。
老人連忙撫着胸口:“乖乖,老夫的直覺可告訴老夫,你這豎子沒安好心。”
“的确沒安好心,”謝忱一口應下這個罪名,“晚輩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來聽聽。”
“懇請前輩教授晚輩陣法。”
老人立馬明白了謝忱的意思:“還沒死心吶,想自己學成之後出去?”
老人毫不客氣地嘲諷道:“陣法可是一門大學問,別說你被困在此地最長不過百餘年壽命,哪怕是天下第一陣宗瓊花宮的那些個老妖怪也不一定解得開此陣。要知道,所有的陣法運行的基礎都是靈力,而此陣難破就難在無法運用靈力。”
“晚輩不想輕言放棄。”謝忱似乎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算晚輩真的一輩子被困死在此地,也希望留下些手劄可給後人參考。起碼晚輩将所有的錯路都給他們試了一遍。”
頭頂是一片沉默。
謝忱仰頭,恰好與老人審視的目光對上。
謝忱大大方方,任由老人打量。
“太乙宗的小弟子,你可當真想好了?”忽然,老人一語道破了他的身份。
謝忱微訝,雖然太乙宗是修界聞名的劍宗,但修習劍術的宗門何其之多,老人是如何一下子猜到自己的身份?
老人道:“昨日你在崖底露的那一手是太乙宗的基礎劍招,老夫走南闖北那麽多年,什麽世面沒見過。”
“是晚輩狹隘了。”謝忱歉聲道。
“你叫何名?”
“晚輩姓謝,單字忱,赤忱的忱。”
“謝忱啊,”老人随即露出更加古怪的笑,到最後,竟然忍不住狂聲大笑起來:“那個百歲便步入化神的天才,聲名響動九霄,傳言之中乃是前無古人而後也鮮有來者的天才,哈哈哈,天才!”
“可惜,如今你這個天賜良才如今要和我這個糟老頭子殒命于此地了!”
老人笑得開懷,其中是顯而易見的挖苦之色,可謝忱只是靜靜地端坐着,神色未變。
老者說的都是事實,不必辯駁什麽。
許久之後,等到老人終于肯放過這一個笑點的時候,謝忱才開口問道:“前輩尊名該如何稱呼?”
“哼,老夫道號廣蓼,可稱老夫廣蓼道長。”說完,老人死死盯着謝忱。
在如此灼熱的目光下,謝忱覺得頭皮微麻,他竟然知道廣蓼道長在期待什麽,可他的性子讓他說不了謊:“在下并未聽過……”
“好了,住嘴吧。”廣蓼道長即使打斷,氣人的話就不必繼續聽完了,“先從最基礎的陣修心法開始講解吧。”
謝忱是個極好的學生,非但理解得迅速,還能舉一反三達到融會貫通的地步。
不過是短短幾個時辰,廣蓼道長便見識了謝忱“天才”的傳聞并非徒有虛名。
本來已經有些許疲倦的神魂也精神大陣,恨不得再多教一些。
可謝忱卻主動停下了學習的過程,“道長,你該休息了。”
廣蓼道長猛然擡頭,“休息,什麽休息,哪個化神期修士需要……”休息的?
沒等他放完大話,他就覺得身體一輕,三魂七魄不穩,出現了重影。
“道長,該休息了。”謝忱又重複了一次,這次的語氣中透着果斷,顯然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廣蓼道長不服輸,“老夫可是化神期休息,別看我現在這樣……”
“好好好,”謝忱溫聲應下,視線卻看向了外頭的蘑菇堆,“但不必急于一時,我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廣蓼道長一頭的熱血瞬間冷靜下來,是啊,來日方才。
……
寒來暑往,春去冬藏。
謝忱在古木上用滄靈劍刻下了第十一道劍痕。
這是他呆在青木崖底的第十一個年頭。
“謝忱小子,你過來一下。”背後傳來廣蓼道長的聲音,謝忱收起劍,應了一聲,走過去。
只見廣蓼道長蹲在一個煉丹爐前,從裏面掏出了些藥丸,問他:“謝忱小子,你煉着引獸丹來幹嘛?”
丹爐是在崖底撿的,修修補補倒也還能用。
“我前幾日聽到了七星狒狒的叫聲。”
“嗯,然後呢?”
“七星狒狒以岩山羊為食,用引獸丹将它引過來,說不定可以找到岩山羊。”
廣蓼道長算是聽懂了,“你想讓山羊帶你上去。”
他滿臉不可思議,簡直是用表情告訴謝忱,你這是在做夢!
謝忱絲毫沒有被打擊道:“總歸什麽法子都要試試。”
“嘗試和白日做夢還是有不小的區別的。”廣蓼道長背過身去,裝模作樣地撚起自己的長須,“信這個不如信我找到了鎖靈陣的漏洞。”
說罷,他指尖猛地竄出了一小把火焰。
修士能憑空生火不奇怪,但廣蓼道長所剩的靈力幾乎全都用來維持神魂了,從不會這般浪費靈力,畢竟此地得不到靈力的補充,體內的靈力是用一點少一點。
最先謝忱發現他在“浪費”靈力的時候剛想開口阻止,卻敏銳地察覺到四周并無靈力的波動。
謝忱不解,眉頭皺得死緊。
廣蓼道長見謝忱終于着道了,才撫掌大笑,“這是凡人的戲法,都是假的。”
謝忱的眉頭松開。
而這次,謝忱也以為廣蓼道長是在故意逗自己。
這些年,在相依為命的無數個日夜裏,廣蓼道長似乎将謝忱當成了自己的徒弟,将一身的本領傳授給了他,兩人的關系亦師亦友,廣蓼道長曾經不止一次想占謝忱的便宜——把這個他拐成自己的弟子。
但奈何謝忱不肯松口,他已經有了師傅,怎麽可以在外頭另外尋師呢,逍遙道人聽見是會拈醋的。
而謝忱做出的最大讓步,就是自稱學生。
謝忱從袖子裏頭掏出一卷玉筒,道:“按照道長的說法,學生已經将《萬象經》刻錄進去了,請道長過目。”
廣蓼道長立刻抛開煉丹爐,将神識探入玉筒,果真一字不差,一旁還标注了謝忱自己的見解。
廣蓼道長滿意地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不愧是我的弟子,那麽快就能将這《萬象經》融會貫通了。”
謝忱假裝沒有聽見廣蓼道長對自己的稱呼,“道長托學生将這門秘法刻錄于玉筒,是想讓它不失傳嗎?”
“你懂什麽,”廣蓼道長對着玉筒愛不釋手,“這《萬象經》可是老夫畢生的心血,乃是結合門派之所長自創的上等功法,不知多少人搶着想要呢。”
廣蓼道長對自己的生平大誇特誇。
謝忱似乎習慣了廣蓼道長這般吹噓的表現,但笑不語。
“謝忱,你還記得老夫同你說過,我的門派叫什麽嗎?”廣蓼道長似乎有些口幹舌燥了,連聲音都小了起來。
“學生記得,是‘天機門’。”
“善!”廣蓼道長忽然大喊一聲,接着以比剛才吹牛更加激動的聲音一把抓住了謝忱的手腕,“謝忱小子,你想出去嗎?”
“道長,不要說笑了,您不是說還有最後一課要教授于我,從此,你便沒有……”什麽可再教的了。
昨日的話回響在腦海中,謝忱瞳孔驟縮。
廣蓼道長見謝忱終于反應過來,當即轉身,一揮手,這方寸之地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再回收,藍色的陣法便浮現在二人上方。
謝忱怔愣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揮手之間,翻雲覆雨,這就是化神修士。廣蓼道長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肆無忌憚地使用過靈力了。
“你可認得那陣?”
“鎖靈陣。”
謝忱怎麽可能認不出廣蓼道長幻化出來的陣法。
“此陣,并非無解。”廣蓼道長與謝忱并肩站立,“老夫不是陣修,對陣法的了解有限,但老夫可是天機門的神算子!破不出這陣,還算不出生路在何處嗎?!”
謝忱眼眸染上零星的喜色,“請道長解惑。”
“看好了,謝忱小子!”只見廣蓼道長吸起了一顆小石子,接着兩指飛快彈出,裹上了極為強大的靈力從下至上,向着陣眼襲去!
在石子觸及鎖靈大陣的一刻,鎖靈陣立刻化成無數絲線,死死地纏繞住石子,石子被靈力推動着向前,勢要突破此陣的束縛,二者死死糾纏。
“去!”廣蓼道長又注入了一道靈力,終于,石子擊碎了陣眼,并且附着其上的靈力飛快運轉,牽引着絲線。
謝忱不可置信地觀望着眼前的一幕——被投擲出去的小石子,代替了原先陣眼的位置,成了新的陣眼。那是一個從下至上重新構建的陣法,上下翻轉陰陽颠倒成就了一個新的大陣。
——蘊靈陣。
和鎖靈陣的作用完全相反。
“但此地并無演繹中‘石子’那般強大的靈器。”謝忱道,即便是他的本命劍也還不夠格。
此刻,廣蓼道長終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如同一個作弄成功的老頑童。
“謝忱,那顆石子,就是老夫。”廣蓼道長仰天長笑,“以一個化神期修士的神魂凝成的靈石,還不夠格嗎!”
“——舍我其誰?”
“——舍我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