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師門小作精 - 第 58 章

第58章

烏芝芝留宿烏芝山,謝忱獨自一人回了歸鶴峰。

雲履踏在碎葉上,發出些許聲響,披星戴月,好似故人相逢。

施法在小竹屋內點燃燭火,謝忱指腹一撚,指尖的那點兒餘火立馬熄滅。

他将屋內的搖椅收好,從地上撿起中午正在看的古籍,最後甚至是親力親為将屋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可那股煩躁的情緒并沒有随着蹉跎掉的時間一同消散。

謝忱站在屋子中間,忽明忽暗的燭火将他的身形襯得更加挺拔……和寂寥。

“啪嗒。”火花星子炸裂了一聲,蠟燭忽然熄滅,屋內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謝忱終于微微動了動手指。

——自夜色中,一把長劍微微顫動着。

色如霜雪,出鞘宛如有龍吟,名曰‘滄靈’。

滄靈劍發出嗡鳴,似乎在呼喚曾經的主人。

謝忱不動,只是望了它許久。

忽然伸手,往下輕輕一按,長劍似發出一聲不甘的哀鳴,便消失在了眼前。

歸鶴峰的雨還在下。

翌日一早,烏芝芝就頂着雨出現在了謝忱的屋前,沒有絲毫猶豫,她大搖大擺地闖入房中,找到床上拱起的人形,然後一個猛跳直擊睡夢中的謝忱。

就在烏芝芝以為偷襲成功的時候,一只手趁機一撈,烏芝芝下墜的力道便被全部卸下。

她遲鈍地用葉子撓了撓後背,“你沒睡?好呀,你在故意等着我!”

謝忱另一只手撐着身子起身,墨色的長發随着他的動作散落在薄而雪白的被褥上,“這是修士該有的警覺。”

謝忱将烏芝芝摟在懷中,“好了,你一大早來幹什麽?”

雖然他知道蘿蔔大仙不需要睡眠,而他這種級別的修士也不需要睡眠,但擾人清夢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忘記給你帶話了。”烏芝芝似乎對被褥的材質很感興趣,又白又軟,紋理是豎形的,這是她沒有的藏品。

見狀,謝忱不動聲色地将她摟得更緊了一些,“什麽話?”

烏芝芝:“紫陽真人叫你去太乙宗找她。”

“……這不像她說的話。”反正定不會如此直白。

烏芝芝葉子繃直,聲音充滿了不悅:“你覺得本大仙在騙你?”

……不是,只是在下覺得你省略了億點點細節。謝忱當然不會直接說出心裏所想,“沒有,但是芝芝,我不能去。”

“随便你。”烏芝芝不在意謝忱的選擇,能傳一句話還是看在紫陽真人請了一碗面的份上。

烏芝芝再次試探地想要站在床上,可謝忱卻将她摟得更緊,“芝芝,你……不可下床,你腳髒。”

蘿蔔沒有腳,但蘿蔔的确是髒的。

烏芝芝大怒,立馬想要反駁,卻順着謝忱的視線回頭看見了自己一路拖出來的泥印子。

霎時,蘿蔔大仙惱羞成怒,猛地一口咬住了謝忱的虎口,緊接着死命掙脫了懷抱,惡狠狠地咬上一口。

“咝——”

烏芝芝像沒聽見一樣,報複心極強地将根部的濕土蹭在被子上,然後才離開。

“芝芝你啊。”謝忱瞧着被子上的污漬,只覺得好笑。被子底下的腿換了一個姿勢,然後才用潔淨術将屋內恢複原樣。

謝忱将昨日的搖椅拿到外邊,放在了樹底下。

頭頂的陽光忽然被遮住,烏芝芝動了動葉子,發現了擋在自己頭頂的藤椅。

烏芝芝思考片刻,得出一個結論,謝忱是故意的。

于是當謝忱轉身看來的時候,就發現烏芝芝化作了人形,大爺一樣地躺在藤椅上,閉着眼搖啊搖。

謝忱愣了片刻,啞然失笑。

可惜,如同這般平靜的日子還未過多久,歸鶴峰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當仙鶴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就連謝忱都被吓了一跳:“這是……掌門的傳音仙鶴?”

“死老頭子找你絕對沒有好事。”烏芝芝嘟囔一聲。

仙鶴忽然扭過頭,張開尖喙朝着烏芝芝威脅大叫,可才發出一聲,就被謝忱捏住了長喙。

“安靜。”謝忱松手,仙鶴以為自己得救了,又沖着烏芝芝張大嘴,這是才發現自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峰主說來了貴客,特邀客卿長老一同迎客。”

客卿長老‘受寵若驚’,轉而回頭問蘿蔔大仙:“芝芝,等會兒你能把我撈出來嗎?”

邀請自己去迎客,這可是頭一回的待遇,畢竟平日裏都把自己當成天機門恥辱一般的存在。

烏芝芝此時騎到了仙鶴的頭上,剛剛才威脅完仙鶴,“本大仙罩着你。”

仙鶴也是開了靈智的靈獸,聽到他們這般诋毀自己的主人當即怒不可遏。但烏芝芝也不慣着它,葉子悄咪咪地絞緊了它的長脖,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只是打聲招呼,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謝忱将口信看完了,“是蒼龍宗來人拜訪,掌門他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會在旁人面前與我發難。”

況且,如今整個天機門都避烏芝芝如同蛇蠍了,最好的證明就是歸鶴峰以往偶爾還能聽見弟子們早課的喧嘩聲,也徹底銷聲匿跡了。

見謝忱已經收到了口信,仙鶴立馬扭頭飛走,其速度之快宛如逃命。

謝忱對烏芝芝道:“大仙要一塊兒去嗎?”

“不要。”烏芝芝不喜歡他們,她怕自己忍不住統統打死。

謝忱沒有勉強烏芝芝,跟着仙鶴前往主峰。

烏芝芝又跳回了藤椅上,慢悠悠地曬着太陽。陽光透過竹林的縫隙傾瀉而下,落在藤椅上成了斑駁的光影,好不惬意。

半夢半醒之間,烏芝芝好像感覺到了什麽。

悉悉簌簌的聲音……

烏芝芝忽然精神起來,跳到地上的時候變化成了人形,定定地瞧着某一個方向,有只小老鼠混進來了。

只不過她一直不得上山的法門,在山腳下小心試探。

平心而論,這點動靜不算大,甚至算得上是正常,可雖讓天機門其他人對歸鶴峰避之唯恐不及,這才讓她這點試探變得格外顯眼?

烏芝芝一個閃身,出現在了不速之客的身後。

“死狐貍,這回還送上門來了。”

南桑兒只感覺自己的肩頭被輕拍了一下,緊接着如同萬鈞之重。

“放開夫人!”護衛南桑兒而來的修士驚愕不已,自己竟然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何時而來,“你們歸鶴峰就是此等待客之道嗎?”

烏芝芝的耳朵動了動,“你們不是來找茬的?”

修士不知道此間竟然有如此倒打一耙之人,但奈何此時南桑兒在烏芝芝的手上,只好耐下自己的暴脾氣:“在下徐浩,乃是蒼龍宗弟子,此番護送夫人前來見故友!”

烏芝芝露出吃了蒼蠅一樣惡心的表情:“誰是你的故友?”

不僅如此,烏芝芝還順勢松開了手,立馬凝聚出一個水球洗爪爪。

真的惡心到她了。

“夫人?”徐浩也對烏芝芝的印象跌到了谷底,“這就是你所說的故友?看來天機門的涵養也不過如此。”

可南桑兒卻是一反常态,維護其烏芝芝來,“徐浩,這就是那天救下我的二人之一,無論怎麽說,她都是我的恩人。”

烏芝芝的表情更加惡心了,這只死狐貍,吃錯藥了?

南桑人卻朝烏芝芝行了一禮:“那日桑兒不慎被人族當作尋常狐貍捉去,險些被扒皮拔毛,幸得恩人出手相助,今日特來道謝。”

烏芝芝不傻,她頓時知道南桑兒在玩什麽花招了,“怕你不是來找我,是來找謝忱吧?聽說狐貍精都好色,你是看上謝忱的皮囊了?”

“休得胡言!”南桑兒還未出口,徐浩先氣憤起來了,“夫人是我們宗主未過門的妻子,哪裏是你可以非議的!”

“吵死了。”烏芝芝一聲吼,“再多嘴,殺了你!”

徐浩的臉頓時漲紅,身為大宗弟子,顯然未見過……如此粗俗的修士,難怪是小門小派,毫無涵養可言!

若在平時,這種人早就該用頭顱為她的出言不遜付出代價,可這個女修卻是夫人的恩人,自己是斷然不能出手的,徐浩只好生生咽下這口氣。

徐浩:“夫人的另一位恩人在何處?拜訪完我們早日返程,這次夫人出現意外,宗主可擔心壞了。”

“謝忱被叫去迎客了,”烏芝芝随口一答,“就是去迎接你們蒼龍宗的人。”

徐浩有些驚訝,“救下夫人的居然是貴宗長老。”

“客卿長老。”烏芝芝補充。

按照修界門派之間拜訪的規矩,顯然這次護送南桑兒的人不少,一部分禮數周全地向天機門奉上了拜帖,面對如此大宗,天機門定然是要隆重迎接的,但顯然他們并不想自家宗主夫人在太多人面前露面,所以才特意讓徐浩護送夫人私底下去尋恩人。

烏芝芝不樂意紅狐踏入歸鶴峰一步,但想到謝忱似乎與蒼龍宗關系不錯,莫歸道那三個傻子又暫時不在,想必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來,這才松了口将他們帶到謝忱的小竹屋等候。

只是坐等右等,也不見謝忱回來,徐浩終于忍受不了被人晾在一旁的滋味,催促道:“敢問謝忱長老何時回來,天色已晚,恐宗主夫人再留此地不合适。”

“你好煩,有你們這麽對待恩人的嗎?”唯一一張搖椅被烏芝芝霸占,連個座位都沒給他們安排,也難怪徐浩會覺得自己受到了怠慢。

“你們就不能随便找個地方坐嗎?”烏芝芝覺得人傻。

徐浩卻是徹底忍無可忍,“好一個天機門!”

帶着薄怒的聲音還未發完狠話,烏芝芝指尖就忽然彈出一道靈光,直奔徐浩的脖側,下一刻,徐浩軟綿綿地倒下。

重物到底發出沉悶的聲響。

而身為被其保護的“夫人”,南桑兒卻是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謝忱在哪裏?”

“我就說你這只死狐貍不懷好意。”

南桑兒勾起唇角,伸過袖子捂嘴;“你又為何三番五次阻擾我見謝忱,莫非是你是鐘情于他,怕我跟你搶男人?”

“才不是!”烏芝芝低吼,“是誰都行,但不能是你!”

絕對不能是紅狐。

南桑兒輕笑,看來自己果真是掌握了這只妖怪的弱點,故意道:“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來謝忱對你沒興趣吧,否則你們就不會朝夕相伴還是分房而居。所以你才會如此懼怕我的到來。”

烏芝芝磨了磨牙,倒不是被戳中心虛了,而是她怎麽覺得這只狐貍莫名地欠揍,“你喜歡謝忱?”

“謝長老可是神算子,誰人不仰慕。”南桑兒承認得大方。

烏芝芝卻是走到了徐浩身邊,踢了他一腳,“你敢讓蒼龍宗的人聽見嗎?逃婚的……宗主夫人?”

南桑兒眯了眯眼,“蘿蔔妖,這話可不能亂說,能當一宗宗主的夫人,可是求不來的好事。”

“但不包括你。”烏芝芝抱臂看着她,“我不管你打着什麽主意,但如果你想拖歸鶴峰下水,那我只好先動手了。”

烏芝芝的話說得雲淡風輕,甚至沒有一點殺意,可莫名的,南桑兒知道她并非在放大話。

這種語氣……她在自己父王身上看到過太多次。

“你是妖怪,卻要和人族成婚本來就很奇怪,”烏芝芝細數她的不對勁,“黑石城雖然什麽買賣都做,但如果你亮出你乃當今妖王的女兒,蒼龍宗未來的宗主夫人,即便是黑石城已經膽大包天到敢無視人妖和平相處戒律的黑石城,也定然不敢将你當作普通的雲煙狐族售賣。所以,你更加可能是為了逃婚,故意隐瞞了自己的修為和背景潛逃,這才無意中被黑石城的人當作普通雲煙狐族抓走拍賣。”

即便是雲煙狐族,但只要不是身居高位,誰會注意?

南桑兒戲谑的表情已經全然消失,顯然沒想到這個平日裏喊打喊殺的魯莽妖怪居然有如此心思缜密的時候:“是本公主小瞧你了。”

烏芝芝懂得她在想什麽:“智取是弱者才用的手段,本王可是大仙。”只是她平日裏懶得動腦子。

“哈……”南桑兒輕笑一聲,“可惜已經晚了,謝忱,已經不得不摻和進來了。”

烏芝芝猛地擡眼,伸手握爪狀,南桑兒就在下一刻被無形的力量提起在半空中,頸脖間的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起頭顱生生折斷。

“芝芝,住手!”謝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南桑兒趁着烏芝芝分心立馬動用了自己腰間的法寶,暫時擺脫了烏芝芝的桎梏,瞬間化作一束光團朝着謝忱奔逃,緊接着,偌大的結界瞬間張開。

……

謝忱瞧着忽然将自己籠罩的結界,沒有多大的驚慌:“夫人,你應當知曉謝某擅長陣法。”

言下之意,便是這個結界困不住他。

況且,外面一定還會有一個發飙的蘿蔔大仙等着她。

南桑兒悠悠起身,從烏芝芝手下逃命的時候衣襟散亂,露出大半個香肩,“恩公說話可真傷人,桑兒此次可是為了報恩而來。”

“你把蘿蔔大仙惹生氣,還得謝某去哄,這算哪門子的報恩?”

聞言,南桑兒咬碎了一口白牙,可面上卻是一副我見猶憐之色,“恩公說笑了,人和妖,怎麽能夠在一起呢?”

這句話一語雙關。

烏芝芝能夠猜到的事,謝忱也同樣猜到了,“這是夫人和蛩空道人之間的事,謝某不便插手。”

沒錯如今蒼龍宗的宗主,乃是蛩空道人。南桑兒長得媚骨天成,是天生的尤物,可那蛩空道人外表卻是七十老者的模樣,雖然修士有着駐顏之術,返老還童不是難事,可顯然,一宗掌門怎麽可能為了與一個妖怪‘般配’而忽然改變自己的容貌,說出去可是要被全修界恥笑的。況且,南桑兒身為妖王之女,能與蒼龍宗一位舉足輕重的長老結姻,必然是得到了雙方背後勢力的許可。

南桑兒不是天真無邪追求真愛的公主,如無隐情,必然不可能逃婚。

而南桑兒賴上自己,定然不可能是報恩這種滑稽的借口,雖然謝忱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她圖謀的,但這兩大勢力之争顯然不是自己能夠摻和進去的。

南桑兒似乎早就料到謝忱會拒絕,她剛想開口繼續加大籌碼,就被一場震動打斷了心思。

她驚愕地看着自己腰間的金鐘出現了裂痕,心中大驚,這妖怪好生厲害,竟然連大乘期的法寶都被她震出了裂痕!

“如夫人不想受傷,還是主動收回法寶的神通為妙,芝芝她的氣性一向不太好。”話雖如此,可謝忱顯然沒有任何攔着的意思。

南桑兒正色:“如果我說,蒼龍宗要對太乙宗和天機門出手,謝忱,你還能夠如此事不關己嗎?!”

“這挑撥離間之計未免太過拙劣……”

“謝忱,在一個月前,蛩空不過是一介長老,而他如何登上的宗主之位,你竟是毫無耳聞。”

謝忱一貫的淺笑收起,目光變得如劍般銳利。

*

徐浩悠悠轉醒,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巧笑倩然的南桑兒。

“夫人?”徐浩只覺得自己頭暈了一會兒,等回過神來就見南桑兒臉上挂着淺笑。

“無事,我們回城吧。”

“那謝忱?”

“恩公今日繁忙,我就不叨擾了。”

徐浩看不上天機門這個小門派,南桑兒肯主動離開是最好的,因此并沒有深究。

烏芝芝坐在樹上,目送他們二人離開,百無聊賴,“要我去截殺他們嗎?”

謝忱沒有反應。

烏芝芝跳下來,忽然出現在他眼前,“你被那只狐貍迷住了?自從你和她說完話,就心神不寧的樣子。”

謝忱沒有瞞着烏芝芝,又或許是烏芝芝是歸鶴峰唯一窺見過他和太乙宗往事的人,“南桑兒說,太乙宗……掌門負傷,其中有蛩空道人推波助瀾。”

“你信嗎?狐貍可是會騙人的。”

“我不知道,”謝忱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但我會用自己的方法驗證。”

烏芝芝看着謝忱走進竹屋,不多時,山體微微晃動,山脈深處的靈氣被引出,無數陣法開始運轉,她打了一個哈欠,大概猜到謝忱要幹什麽了。身為神算子,只要他願意付出代價,沒有他算不出來的前世今生。

但烏芝芝沒料到,這一算,謝忱幾乎将半個自己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