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癡心終錯付
遠處的魔窟湧現強烈的紫光,轟然巨響中,風堕天的身影拔地而出,飄浮在空中,發出兇猛的呼吼,群魔為之一震,被龐大的魔氣所攝,屈膝跪地。
他手裏抓着一具女屍,血肉模糊全身被魔氣與崩塌的落石砸得稀爛,風堕天甩抹布似的将她扔到地面,砸成一團碎肉。
「有奸細混進來,想要救走這個女人,本尊沒抓到那個雜碎,但這小娘們可讨不了好,誰要是揪出那個奸細,本尊必有重賞,趕緊徹查!可疑的人就抓起來,本尊絕對讓他的死相比這團爛肉更難看!」
風堕天傲然的宣言,他知道杏兒一旦死去,身體裏那個死不了的凡人便會喪失鬥志,到時便能碾碎他的靈魂!這身體便會徹底被他收歸己用。
他心中得意,便沒去細查那團被摔爛的東西,卻不知道那是楚雷幻化的假人,都是為了讓杏兒擺脫追殺,學他的老本領–詐死。
真的杏兒早就離開這龍潭虎穴,為了将來的勝利做準備去了。
衆魔修紛紛上前圍觀那團碎肉的慘況,嘻笑唾罵的踐踏死者尊嚴,紗氏姊妹滿心都是風堕天的狀況,湊到落地的他面前噓寒問暖,居然忘了被她們引進的新人楚雷,只顧着緊貼風堕天的身體讨好他。
「尊上,您怎麽樣了?手背上怎麽有傷?還痛嗎?」
紗華陵抓着風堕天的手,嬌憐的模樣讓人很受用,風堕天反手握住姊妹倆的柔荑,輕輕摩娑着。
「無礙,這段時間妳們辛苦了,把這裏收拾收拾,本尊要去想後面的計劃,找出奸細後就帶來給我。」
風堕天左擁右抱,撩撥似的用鼻尖蹭蹭兩人的臉頰,松開手自去尋一處清靜的地方,準備讓任游徹底消失。
他到現在還是對自己詐死,附身在人體上這些事只字未提,當初紗氏姊妹只從傀儡口中知道他要去「閉關」,要她們安分等待消息,不要理會外界的言論,兩人居然就毫無懷疑的也跟着找地方閉關修行,直到風堕天再次現世才跟着出關,也不知是否因太過癡心,導致她們沒有多餘心思去想其它事還是怎的,居然就這樣被他蒙混過去,二十多年後的今天還是那般死心塌地。
可如此執着于風堕天的兩人,為何對于風堕天的相貌大異這點竟毫無疑心
風堕天與任游的相貌全然不同,他的臉俊美無匹,透着邪氣與魅惑的張揚美感,跟任游只堪稱清秀的書生臉完全不同,她們怎麽都沒覺得怪?
說來不值一提,只因為那股傲視絕倫的龐大魔氣、張狂的作風太好認,雖然相貌與以往不同,可深陷在情海中的兩人,哪裏會在意這些?只要人是「對的」,同樣說什麽便是什麽,随便扯掰個想改變形象的話也能混過關,她們便是對風堕天如此癡狂。
兩人從來沒想過對方根本沒有全心信任她們,如此想來還挺可悲。
哪怕到死,她們還不明白情之所托,終非良人。
風堕天一個人走到附近的小瀑布,盤膝坐在瀑布正下方的岩石上,讓水瀑肆意拍打身體,假裝自己在修行,實則潛進精神世界中,前去會會任游。
老不死的家夥跟還不死的人,到底誰會勝出?
風堕天飄蕩在無邊際的黑暗中,被魔氣沁染的空間除了漆黑什麽都沒有,他卻像有所感應似的,徑自往某個令他不快的方向去。
該說是直覺還是本能驅使,他不需要經過思考,意識自然就會引領他到想去的地方,或者也可以解釋為他對身體的掌握越發強盛。
可這跟讓他不快的感覺是兩回事,之所以不快,是因為他能明晰的感到任游的魂魄仍存在于此,還在試圖與他拉扯,進入精神世界後這種「異樣感」又更發強烈,也不知是任游的身體在排斥自己這個外來的,還是風堕天的神智在強迫任游的身體驅趕舊主造成,總之就像一枚無形的箭插進體內般,無傷卻讓人坐立不安,動哪裏都不對。
終于來到目的地,風堕天俊美的臉龐帶着嘲諷的冷笑,默默看着對方。
任游整個魂體被密密麻麻的魔氣洞穿,像是馬蜂窩似的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地方,陷在一團蛛巢似的黑氣中,發出幽微的靈光,僅存的單眼毫無示弱之意,冷漠的瞪着風堕天,喘息都噴出大口血沫,氣若游絲的吊着最後一息。
「到這地步還不肯屈服,本尊真是佩服啊。」風堕天慢慢拍手,冷冷道。
任游朝他吐出一口血,風堕天随意撇頭便避開了。
「…你這老不死的…霸占別人身體…還好意思說嘴?風堕天…枉你自稱魔尊,連自己身體都丢了…現在還要跟別人争…丢不丢臉?」
任游講幾句就喘幾口,血花到處亂噴,分不清到底是從傷口噴出,還是從嘴巴吐出,簡直狼狽至極,卻仍字字句句都在倔強的指責。
繼那個小姑娘後又被個半死的凡人唾笑,風堕天怒極反笑,恨不得将人挫骨揚灰,催動魔氣狠狠絞斷了任游的腿。
除了有意控制身體自殘的狀況下,在這裏受傷并不會影響肉身,否則要奪取任游身體的他是萬不會做這種自損的事,可要淩遲人卻方便許多。
因為受損的是魂體,傷害不會顯現在外部,可那份痛楚卻半分不減,能耗損他的心智、摧毀他的堅強,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随時間過去,讓魂體崩毀,風堕天本來也不想這麽磨蹭,偏偏就是無法一次殺滅這個打不死的凡人,才只能這樣耗下去。
任游的腿像是被帶刺的車輪輾壓無數遍,椎心的刺痛蔓延全身,咬牙低吼着。
「很痛是吧?本尊可以給你痛快,反正你也無法掙脫,何不幹脆點赴死?這樣還能少受點折磨,何必用那些靈氣抵禦侵蝕?你以為這樣能支持多久?」
風堕天侮辱人般的拍拍任游的臉,瞥向包覆着任游的靈氣,不耐煩的恫吓。
任游雖被魔氣洞穿,魂體卻沒有崩解,原因便是他先用靈氣保護自己,魔氣先貫穿靈氣才洞穿他,雖不能讓自己完好,但就是能吊着自己一條命,才會産生現在這種僵局。
「哼…有本事你就直接摧毀我…何必在此廢話…不就是做不到嗎…」
任游不傻,當然知道風堕天為何遲遲沒能殺了自己,不就是做不到而已,還在那裝?
那就跟他耗着,至少拖住他便能完成人生最後一件大事,等聯軍來救杏兒…
任游始終沒忘自己最要緊的任務:絆住風堕天跟衆魔修的腳步。
雖然不能脫困,但他還是能做到這點堅持的,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
「閉嘴!你這蝼蟻!難道你還在癡心妄想能脫困?」
風堕天大怒,一拳砸在任游臉上,他沒能避開,鼻血和着傷處流出的血流下,表情仍是那般無懼。
我只是想拖你去死,沒有要脫困。
任游不語,凄慘的臉挂着笑意,風堕天越看越火,卻突然笑了。
「還記得你那漂亮的白衣小姑娘嗎?」他恢複那種俾倪天下的神态,輕聲問。
對方輕描淡寫的問話卻讓任游心中一跳,不知道這老不死的幹了什麽。
似是感受到任游的緊張,他終于舒了口氣,卻晾着不接續,存心急死人。
「你難道連個姑娘都不放過?風堕天,枉你一世威名,欺負姑娘算什麽?」
任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怕有詐,只得借着嘲笑讓他難以對杏兒動手,不敢表現得太明白,可惜效果不彰。
只要跟杏兒有關,他就會亂了方寸,任游都不知道自己竟已情根深種至此。
「姑娘又怎麽了?現在還不是一團爛肉而已?啧啧,可惜了她那張俏麗的臉蛋,糊爛爛的砸成肉餅,唉…」風堕天故作感嘆姿态,卻笑盈盈的搖頭。
任游臉上血色盡退,渾身都在顫抖,靈氣大幅晃動,眼看将要潰散。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騙我…」
任游悲痛欲絕的癫狂迅速擴散,他發瘋似的拉扯自己的魂體,想要把自己從魔氣中拉跩出來,傷處裂口擴大,全身被染得像個血人似的,血沫橫飛斷斷續續的低喃着,殷紅的指尖拼命往風堕天那邊伸去,肚腹破了大口,沒有髒器的魂體中大量鮮血噴灑而出,或許是因為身處精神世界的緣故,潛意識把他的心痛具象化,才會有這種場景。
即便死不了,這樣撕心裂肺的掙紮,魂體還能支撐多久?
靈氣都晃蕩成這樣了,興許過不了多久就開始潰散,風堕天越想越高興。
所以他沒有閃開任游的手,甚至讓他揪住自己衣領,這樣才能更近距離的欣賞這個凡人崩潰的那瞬間。
「本尊為何要騙你?殺一個小姑娘有何難?說到這,她會死還是托了你的福啊,要不是你跟她牽扯過深,本尊還不會去注意這個小蛇精呢,既然被本尊知道她是雪無痕的弟子,又是你的心上人,怎麽能不好好「招待」她一下?」
風堕天冷笑兩聲,直面對上任游悲怆的臉,淡淡問道。
「…你這混帳!」
任游整顆心都涼了,頓時整個空間劇烈晃動,靈氣崩壞魂體龜裂,魔氣恣意鑽進任游魂體,他目眦盡裂鬼氣森森的瞳孔放出異光,流出血淚全身經脈擴張,像是下一秒就要爆開。
風堕天見機不可失,未有多想當即一掌打進任游心口,眼看就要被他得逞。
但現實是殘酷的,風堕天的美夢被毫不留情的粉碎。
任游的胸膛并未被貫穿,風堕天的手卻抽不出來了。
「抓住你了。」
任游厲聲低吼,當時曾震攝風堕天一瞬的氣勢再次重現,空洞的眼眶與詭異的瞳孔盡是瘋魔般的煞氣,他支離破碎的雙手盈滿魔氣,牢牢箝住風堕天的手,硬生生将指尖插入風堕天的手臂,不等他做出反應,便将魔靈兩氣灌進他魂體,然後催動它們引爆!
轟然巨響中,任游與風堕天同時受到強烈沖擊,傷害越擴越大,任游半死不活,風堕天也沒好到哪裏去,雙雙震開,白色強光閃現,徒留任游一人。
在黑暗中任游茍延殘喘,血肉模糊的臉上卻露出淺淺笑意。
風堕天吃了這一記,魂體大為受損,不枉費他苦心做出的效果了。
偷學紗冥煙跟楚雷的招數見效,他終于成功給那老不死好看了!
剛剛那場戲總算沒白做,要不是風堕天疏忽大意,沒準他還繼續保持距離折磨自己,要是那樣就危險了,幸好自己臨機應變想到此招。
任游僥幸排除困住自己的魔氣,長舒一口氣,盤膝靜坐療傷起來。
風堕天并不知道任游體內放着顆咒物,要是他真殺了杏兒,現在哪裏還有辦法在這與他争奪身體?也多虧那塊石頭還在,任游才能确定杏兒無恙,要不是有它,怕不是真被風堕天糊弄過去,當真以為杏兒出事,那便不妙。
魂體的傷勢很重,他痛不欲生,可心中的得意卻半點不減。
雖不知他哪來的自信說殺了杏兒,可現在她肯定不在魔窟中坐以待斃,不是自己溜走就是被人救走,總之是好端端的活着,太好了…
任游知道杏兒不可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她一定會去找石仙人他們,到時仍會回來戰鬥,危機尚未解除,可現在先為這小小的勝利欣喜也不為過吧?
想到與她重逢的那天,滿心的情思沁了蜜般,任游心中雖苦卻甜,兀自笑着。
相較于搏得好兆頭的任游,另一邊的風堕天可沒這麽好心情了。
他幾乎是被震波砸出精神世界,亂竄的靈氣與魔氣在經脈裏橫沖直撞,想要強行壓制卻反被激得口噴黑血,明明不應該出現的傷害卻擺在他眼前,暴沖的兩股氣拼命沖擊這身體的髒腑,吝亂的氣幾乎讓他走火入魔,難道任游拚着這身體不要也想殺他?不然如何解釋這個局面?
他猜得沒錯,任游已經放手一搏,他雖然出不來,但就是拚着命不要,在裏面催動身上的魔靈兩氣互相沖突,從裏到外都要傷得他沒辦法做亂,即使會毀了這個身體也在所不惜,可惜風堕天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遲了。
一樣都是趕不走、殺不掉,可現在局勢卻對任游有利。
沒有什麽敵人比無所畏懼更可怕了。
風堕天最致命的失誤就是舍了自己的軀體不要,可為時已晚。
他太小看凡人的鬥志,太高估自己的強大,像他這種想用假死避禍的人,怎麽能夠料想到,竟會有人不顧一切的采取自殺式攻擊?
寧願同歸于盡也要殺了誰的覺悟,在他的世界裏從不存在。
風堕天按着胸口痛苦喘息,血液像倒流般翻騰沸揚,全身痛得像是自己變成一張紙般,随意被撕扯散裂,眼前所見事物全都變成黑白,上下颠倒中又似陷入漩渦,腦袋裏猶如鑽進幾千只小蟲,鑽心的疼痛擴張到每一絲肌肉上。
他聽不到自己凄厲的嘶吼,看不見自己的手在身上抓拉出道道血痕,五感幾乎消失,整個世界只剩下痛以外,什麽都沒有。
他在石頭上打滾,摔進泉水中,冷冽的水灌進他鼻子,他卻不明白自己現在的狀況,錯亂的大腦驅使自己大口吸氣,竟然讓本該吐水的他猛力吸水,喉嚨卻因此嗆咳,大量的水與血噴出嘴,他痙攣的抽搐,幾乎要将自己溺斃,卻還是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只是茫然的掙紮。
驀然,一雙手将他自水中撈起,唇上感到柔軟,冷冽的魔氣灌進他身體,助他平息了吝亂的經脈,風堕天眼前漸漸清晰,映入視線的是紗冥煙的臉。
「尊上,您怎麽了?練功走岔了?現在好多了嗎?」
紗冥煙全身濕透,美豔的臉上寫滿擔憂,貼着風堕天的身體,關心的問。
風堕天剛在鬼門關前走過,餘悸尚存,瞪大眼睛瞧着面前的人,狼狽喘息。
「…左護法…都瞧見了?」
風堕天何等自傲之人?剛剛的樣子雖然他自己瞧不見,可必定是難看至極,想到此等醜态現于人前,頓時臉色陰郁起來。
他對紗冥煙殷切的關懷視若無睹,滿心都在胡亂猜測對方所思。
這兩姊妹對他最大的用處便是強,為了得到她們的力量,風堕天不惜以身相誘,他始終認為對方跟自己一樣,從來沒對他真心以待過,只是為了要他強大的魔氣來修練才會親近他,可現在卻被她看到這種畫面…
他覺得丢臉至極,卻不知他這是以小人之心看待真情之女,錯得離譜。
混亂的魔靈兩氣被平息之恩他不看在眼裏,他只知道「外力」可以助他穩定。
風堕天眼中閃過寒骘,臉上的笑容越發歪扭,他迅捷如雷的緊抱紗冥煙。
「尊上?」
紗冥煙毫無察覺危險逼近,雖然對于風堕天一閃而過的古怪表情有所疑惑,仍然溫順的将手搭上他的背脊,以為對方要與她一番溫存。
因為那是風堕天的一貫作風,從前都是這樣開始,接着便是溫聲軟語。
「冥煙…妳願意為本尊奉獻一切,對嗎?」
果不其然,風堕天的聲音越發勾人,紗冥煙許久未曾聽到風堕天這樣喊自己,心都化了。
尤其現在還是兩人獨處,已經多久不曾與他單獨歡好呢?
「那是自然,尊上想要什麽,冥煙都會雙手奉上…」
紗冥煙雙頰緋紅,柔聲款款的在風堕天耳邊細語,本以為會有的纏綿卻未發生。
風堕天吻上她嘴唇後,随之而來的竟是魂飛魄散的絕望。
猛烈的黑光膨脹,貫穿雲霧直射天際,紗冥煙搭着風堕天背脊的手漸漸卷曲,用力拍打,指甲掐入風堕天的肉裏,狂亂卻無聲的掙紮,紗冥煙披頭散發神情是不可置信的驚恐,肌膚骨骼肉眼可見的萎縮,七竅出血眼窩凹陷,她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點一滴的蜷縮起來,變成幹癟的人幹,攤在風堕天的懷中,眼窩的空洞黑血流淌,模樣十足駭人。
風堕天抹去嘴角殘留的血,捧着她只剩骷髅的臉,柔情的笑意只留在唇邊,妖異的綠眼中卻是瘋魔的狂冷,全身都是難以言述的暴虐氣息。
「既然如此,為本尊犧牲性命也甘願吧?」
他放聲狂笑,原先已經夠多的魔氣有了新的補充,源源不絕的往外奔走,彌漫得到處都是,進入土裏滲進水中,整片空間變得烏漆抹黑,黝暗的魔氣閃爍着血色紅光,像是誰落了淚。
風堕天粗暴的粉碎癡心追随他多年的女人殘骸,紗冥煙的枯骨化成粉塵,朝着遠方飄散,在陰暗的空中茫茫盤旋,如丢失回程的迷者,再找不到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