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異聞錄 - 第 41 章 道無情(下)

林淮止住了腳步,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人,臉上血色盡褪。方才的幻境出現的是蘇衍的過去,現在便輪到自己了。

父親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正與一位修者攀談着。那位修者與父親相對而立,林淮從這個位置看去,只能看到他削瘦的背影。

“如此,犬子便托付給先生了。”林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只是尚有一事未明,先生為何不将犬子直接收入門下?”

那人亦是回禮之,解釋道:“裴家向來對于門中的弟子來歷查得緊,此舉不過是為了避嫌,并無其它。況且,令公子年紀尚輕,心性未定,恐怕一時還難以适應山上清修的日子。”

聞言,林父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與那修者作別。二人就此分道揚镳,林淮也終于得以窺見那修者的真容。

可她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遍體生寒,猶如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心頭反複回蕩着一句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因為她見過這個人。重生之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趕到雲我無我的宅子裏,結果卻碰上了一行鬼修與仙門弟子對峙的場面。那個時候,是一位白衣道者開口替她解了圍,囑咐她從後門走。正是因此,林淮才會走進那個小院,靠近一口井,然後掉了進去,遇到蘇衍。

林淮以為白衣道者不過是一位好心“過路人”,從未想過,這個人在很久以前就與她有過交集。出現在自己的過去裏,而且同父親相識,二人似乎在進行某種交易。以及,他提到了裴家,可林淮記得,這位修者替她解圍時口中所說的家主,分明就是鐘毓。鐘氏弟子為何會與裴氏有關系?并且,從他們的對話來看,父親似乎是想要将弟弟送進裴家。

林淮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心裏一震,迫切地想要跟上他,想知道在她看不見地方,還發生過什麽。但心裏總歸是有些顧慮,便遲遲未動。

蘇衍并不知曉她心中這一番波瀾,但還是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些許端倪,“要跟上他嗎?”

林淮心中十分不安,但還是能勉強穩住心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二人跟着林父,一路走到了徐府。林父沒有直接回房,而是拐到了偏院,似乎是要去見一個人。

他剛走到院門口,一個小小人影就沖了過來,撞進他的懷裏蹭了蹭,“爹爹,我不要去嘛。”

“無晟不是總嚷着要學禦劍術,那位道長正是為父特意尋來,教無晟禦劍術的。”林父輕聲哄着他,臉上洋溢着林淮從未感受過的寵溺。

俆無晟從他懷裏擡起頭來,撇嘴道:“那在府裏也能學啊,為何偏要去那種鬼地方。”

“無晟乖,只要去那兒待上一段時間就好,日後為父才好安排你進入南華山。”林父有些無奈,語氣裏卻沒有半分惱怒之意。

林淮看着眼前這一幅父子情深的畫面,心裏止不住地冷笑,然後輕嗤一聲,似是不屑。蘇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忍不住轉身看向她,眼裏充滿疑惑。

幻境裏的俆無晟一臉悻悻,輕哼了一聲,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來人給打斷了。

來人是徐府的管事,他站在院外,喊了一聲“老爺”,似乎有事要向林父禀告。

見狀,林父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外面候着,随即又揉了揉懷裏的俆無晟,安撫了他一會兒,這才走了出去。

管事立馬迎了上去,對他耳語了幾句,林父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冷厲起來,“你是說,那臭丫頭不肯?”

管事憂心忡忡道:“只有宿主心甘情願,煉制出的人器才能稱得上是上品。小姐若是一直這麽反抗下去,恐怕這人器難以煉成,要不您還是去看看罷。”

林父惱怒道:“天生便不是修煉的料,我将她煉成人器,反是便宜了她,竟然還敢反抗?是沒吃夠苦頭罷,将她關進那屋裏去,沒我的吩咐不準任何人打開門,亦不準與她交談。”

管事連忙點頭哈腰,不敢再觸怒主人,旋即便下去辦。

畫面之外的林淮雙手緊握成拳,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接下來将會發生什麽。管事将她關進了一間暗無天日的屋裏,那屋子十分窄小,她在裏面既不能站直,亦不能躺下,不止如此,牆壁四周還布滿了鐵刺,她只要輕輕動一下身子,就會被刺的遍體鱗傷。

她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任憑她喊的撕心裂肺,都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來救她。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被放了出來,陽光刺的她睜不開眼,心中亦只剩下絕望,她跪在地上低泣着,拼命地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之後的事情,便是林淮接受了自己将要成為人器的命運,日複一日的修習着那些讓自己痛苦的術法,直到有一天,林父出了一趟遠門,她趁機逃了出來。

現在想來,林父暫時離開,大約是為了将俆無晟送進南華山。

畫面之外的林淮後退了一步,一時間,無數種情緒湧上心來,諷刺、悲哀、怨恨,每一種情緒都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然而,幻境卻還未消散,畫面裏的林父突然轉過身來,正對林淮所在的方向,眼裏是止不住的厭惡,口中緩緩吐出兩個字:“賤人。”

林淮一直以來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斷了。

蘇衍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只覺得異常冰冷,像是碰到了冰塊。便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另一只手緊緊捂住了她的雙眼,輕聲道:“不要看。”

林淮将手覆上蘇衍的手,低聲呢喃:“我要殺了他。”

蘇衍皺眉,旋即松開手,将她攬入懷中,手指輕柔地插|入她的發間,讓她的額頭抵在自己的胸口。

林淮沒有掙紮,就這樣靠在他的身上,心中一番百轉千回,明白第二層所試煉的內容,不過是四個字而已:大道無情。

任世事變幻無常,道者皆不應心存雜念,而應物我兩忘,心如止水,萬物在我眼中,皆是一視同仁。

可她根本就做不到。曾經以為自己能放下,可當自己再次觸碰到那段過去,那不斷湧上心頭恨意,将她完全淹沒了。唯一的念頭便是殺了他,只要殺了他,所有的夢魇都會消失。

林淮知道這一關,她無論如何都邁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