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烈陽暴曬,接濟的粥棚在逐一拆走。
在汴梁城外,甚至其餘災縣的城外,少了粥棚,多了一個領糧種和回鄉幹糧的地方,前兩日的暴雨緩解了災情,再往後的一天裏,又是綿綿小雨,逃難的人或許意識到大旱過去了。
“爺爺?”
擁擠排列的隊伍中間,惜福弱弱的喚了一聲背上的老人。
老人緊閉着眼簾,氣息微弱,偶爾無意識的呻吟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在回應。
惜福一時間心底有些發慌,手忙腳亂将老人放了下來,看到爺爺那張發青的臉,又喚了一聲,“爺爺….你…..不要睡了….不要吓惜福好不好…..醒來啊….醒來啊…不要吓惜福….”
“爺爺….你到底怎麽啦…..不要睡….不要吓惜福啊….”
女子眼眶濕紅,跪坐在地上,守着老人一聲聲的呼喚,可….似乎一切都是徒勞的,惜福迷惘、害怕甚至無助的望周圍的人群,她忽然做了一個動作,跪着朝他們磕頭,咚咚的一聲聲磕響。
“能不能…..告訴惜福…..爺爺他怎麽啦…..求求你們…..把爺爺叫醒啊!”
周圍的人,蓬亂的頭發下,每一張臉都帶着麻木,注視着不斷在磕頭,重複說一句的女子,仿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也或者曾經發生過。
額頭被一粒小石子磕破,血沾着泥土。
女子一點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可終究那些只是從她面前走過。
忽然,一個聲音在隊伍裏傳出,也不知是誰說的,“傻子,你爺爺病了,只有進城找大夫才能救活過來。”
進城?
惜福停下來,看了看高聳的城門樓,她想也沒想急忙将地上的老人背上,朝那裏沖過去,可到了城門,又猶豫了,她沒進過城,連小縣城都沒去過,可眼前的汴梁城,又是何其巨大。
“進城….找大夫…進城找大夫!”惜福緊咬嘴皮,咬的發白。
她邁動腳步極小,畏懼的挪動過去,看到近在眼前的城門,以及城門邊上如狼似虎的士卒,卻是把她擋了下來,“災民一律不得進城,再往前半步就殺了你。”
“進城看大夫…..進城看大夫….”她六神無主的念叨,極恐懼,腳步卻是小心的挪動。
甚至天真的以為,這樣對方就看不見她。
“滾開啊!”守衛走了過來,推了一把。
被推搡了一下,惜福本就虛弱,何況還背着一個老人。猝不及防間,倒在了地上,叮的一聲,一塊牌子落了出來,見到地上黝黑的東西,那個守衛眼睛頓時一亮,伸手就要去撿,惜福從地上爬起,瘋子一樣撲了過去将那塊牌子拿手裏護在胸口,像是護崽的母虎,朝先前恐懼的士卒大吼:“不要拿我的東西!!”
“把那牌子拿出來!”那名守衛眼裏一急,就要拔刀。
這時,另一個守城士卒過來,一把将他手腕按住,對惜福道:“瘋婆子,趕緊進城。”
惜福捏着令牌恐懼的看看他們,連忙将地上的爺爺背上身,極快的沖進城門裏。那被按住手腕的士兵看着跑遠,進入街道的邋遢女子,不由惱怒起來,“開封府衙、三衙下令不許災民進入,你想連累死我!”
被說的士兵搖搖頭,反而罵他:“老子剛剛救你一命,知不知道剛剛那令牌是什麽?前日我見過一個東廠的缇騎腰間就挂着一枚,只是比這個小上許多,說不得剛剛那女的就是東廠放在難民裏的探子。這段時間,死的人夠多了,老子可不想你腦袋挂在城門樓上。”
剛剛還憤怒的士兵,頓時一身虛汗,臉上一片慘白。
……
“大夫….找大夫….”
惜福念叨着,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游走,而周圍的人無一不捂住鼻子遠遠躲開。
“怎麽回事?難民進城了?”
“應該是乞丐吧…..或者偷溜進來的。”
街上的行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或小聲,也或高聲的談論着,直到對方徹底消失在街道盡頭,沒人憐憫和同情。
行走了很長,也不知道多長,惜福實在又累又餓,在一條人少的街巷坐了下來,背後靠在牆上的老人氣息尚存,只是越來越弱了。惜福哭了,豆大的淚珠順臉頰滾落,變的渾濁,緊接着‘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緊緊抱着老人的身子,哭的很傷心。
“爹娘不見了……相公也不見了……爺爺你不要睡啊…惜福不知道大夫是什麽啊…..這裏好多的人,惜福一個人好害怕的。”哭聲持續着,在巷口許久都無法停息。
此時,街口走來一個男子,他看了看痛哭的女子,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老人,緊接着又走到巷口朝外看了看,這才反身回到惜福身邊。
“這位姑娘,這是你爺爺嗎?”男子問道。
惜福見有人沖她說話,眼裏帶着戒備,身子不由往後縮了縮,想了會兒,還是回答:“是….是我爺爺…我們來找相公….可….他睡着了….怎麽都叫不醒…有人叫我找大夫….可…可惜福不知道是什麽大夫。”
那男子疑惑的盯着她看,不知道打了什麽名堂,“我知道有個地方,那裏有好多男人,說不定你相公就那裏,找到相公,就有錢找大夫給你爺爺看病了。”
不容她多想,那男子就要去牽惜福的手,不過看到渾身的污穢,那男的又縮了回去,幹脆道:“像救你爺爺,就跟我去找相公,然後再找大夫。去不去?”
惜福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放心看地上的老人,“爺爺睡着了…不能一個人睡在這裏….會着涼的。”
“放心,沒事的。”那男子顯然耐心很好,緩和的語氣說道:“我們很快就回來,真的很快,而且還有新衣服穿,新鞋子。”
“不要你新衣服….新鞋子…”惜福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只污穢的鞋子,勉強能看出上面的紅色,“這是…..相公給我買的….都舍不得穿。”
随即,她停了下來,“可是….我找不到他。”
“所以,你跟我走,我幫你找!”
臨了,男子又保證道:“然後我們就很快回來!”
“真..的嗎?”惜福傻傻的問。
男子拍拍胸脯,“俺牛二,可是有名的說話算數的,一口唾沫一根釘。”
“好…好….我跟你去。”
惜福又蹲下對老人道:“爺爺,你在這裏等惜福回來….惜福給你找大夫治病….你就會醒過來…..又可以看到惜福了。”
兩人随後走了,女子邊走,不舍的回頭看,卻又被男子催促趕緊走。
……
天逐漸有點陰了,就在街道盡頭,發出金鑼聲,行人匆匆回避。
一隊人馬,皂衣鐵甲,腰間挎刀行進過來,中間一頂四人大轎,走到街道一半時,忽然停住,轎裏的人掀開簾子,露出一張白胖無須的臉,他皺着眉,招來一名随行,“附近有腐爛的味道,去找找。”
随行應下,連忙帶着幾個人開始在四周查探,沒多久就匆匆回來,還擡着一名老人,老人的一只腿上,膝蓋以下的部分有了**的痕跡。
海大富下了轎,白絹捂着鼻子,冷眼了下地上的人,正要揮揮手讓人打發了。
剛一轉身,頓時一僵,白絹掉在地上。
失态的叫了一聲:“喂喲,快快放上轎子裏,馬上給灑家找最好的大夫,快去!”
手下的人,雖然不清楚怎麽回事,可手裏卻不慢,連忙将老人擡上轎子,朝最近的醫館過去,海大富上了一匹馬,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變的更加失态。
連忙對手下說:“立刻,用最緊急的訊號,通知所有人,放下手裏的事情,全力找一個有癡傻的女子,盡全力知道嗎?不然灑家可保不住你們鬧袋!”
命令一下,所有缇騎四散出擊,朝不同的街道跑去。
海大富着急的原地一跺腳,“怎麽這個時候來啊,這下可為難死灑家了,如今汴梁城正是混亂的時候,可千萬別出事啊,不然督主一定會殺了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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